總督衙門裡。
杭州知府馬甯遠重重地将頭磕在地闆,步履蹒跚地走進裡間的側門。
随後,鄭泌昌與何茂才走了進來。
兩人站住,看着閉眼坐在椅子上的胡宗憲,對視一眼。
鄭泌昌輕聲喚道:“部堂大人……”
“坐吧。”兩人輕輕坐下,一齊望向胡宗憲。
沉默了許久,兩人終究是坐不住了,于是何茂才輕咳一聲:“未曾想,天地不仁,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鄭泌昌也開口:“此次受災的百姓怕是有幾十萬,屬下一聽到消息,立馬到義倉統算糧食,大概還有不到三萬石,也夠災民吃上十天半個月,當務之急是買糧,藩庫裡的存銀也不夠,怕是要立刻上奏朝廷,撥糧赈災。”
兩人一唱一和。
胡宗憲睜開眼:“赈災,赈什麼災?”
“自然是天災。”
“真的是天災嗎?”胡宗憲目光如炬,盯着兩人。
兩人一怔。
鄭泌昌連忙說道:“如今端午汛将至,下了幾天的暴雨,水位上漲,河堤失守也是難免的……”
“那你們就這麼跟皇上解釋吧,同樣是端午汛,同一條江,鄰省的白茆河,吳淞江固若金湯,我們呢,一條江花了人家兩份的錢,倒出了這麼大的水災,你們就這麼跟皇上解釋。”
兩人變了臉色,鄭泌昌解釋道:“屬下覺得,一定是去年修堤的時候,河道衙門的人貪墨了公款,造成水災,這種事,嘉靖三十一年也發生過。”
何茂才眼睛一亮:“對對對,就是這樣。”
胡宗憲不接話,隻是望着鄭泌昌,示意他說下去。
何茂才接着說:“就這樣上奏,至于貪墨之事是否為真可以留後再查,現在光憑借大堤決口這事,就是大罪,部堂有王命旗牌,可以将有關人員就地正法,對上對下,咱們就都有交代。”
胡宗憲慢慢問道:“那你們說,有關人員都有誰?”
“自然是河道衙門那些人。”
“那些人是哪些人?”
鄭泌昌說道:“自然是河道總管馬甯遠,按律協辦的兩個委員,淳安知縣李青雲,建德知縣張知良都難逃其咎。”
胡宗憲反駁道:“監修河道時,淳安知縣李青雲還未上任,負責此事的是上任知縣常伯熙,李青雲在這次河堤決口一事中,帶人堵住了堤壩,減緩了災情,若是追究與他,于理不合,這奏折又該怎麼寫。”
“這……”鄭泌昌猶豫,“李青雲雖未監管河道修築,但作為新任知縣,他有責任保護堤壩的安危,如今堤壩失修釀成災禍,他也有監管不利之責,至于上任知縣常伯熙,還可慢慢查。
當務之急,是将這幾人就地正法,以安民心。”
鄭泌昌很急,話語想至李青雲于死地,不止是想找到一個背鍋俠,落實此事為天災,不是人禍,更重要的是,從他手下兩個廢物千戶那裡彙報,此事有把柄被李青雲抓住。
若是能請動王命旗牌,将李青雲迅速格殺,那麼一切都能慢慢擺平。
胡宗憲沒說話,從案台後拿出供詞,放在二人面前。
“你們要拆開看看嗎?”
鄭何兩人頓時變色,将李青雲的供詞拿起,掃了幾眼。
鮮紅的淳安正堂大印刺痛了鄭泌昌的雙眼,他覺得眼前一陣恍惚。
居然動作如此之快,這個李青雲……
鄭泌昌咬牙,手緊緊地攥着供詞:“部堂可是要呈上去?屬下鬥膽多說一句,此事小閣老給我們寫了信,不知道部堂大人有沒有收到信,這事,能查到我們頭上,也能查到小閣老身上,事所為何,還請部堂明示。”
”事?什麼事?你是說毀堤淹田的事是小閣老讓你做的?”
“屬下沒有這個意思……”鄭泌昌慌了,連忙說道。
“那小閣老的信是怎麼回事,什麼追查到小閣老?”
鄭泌昌:“屬下的意思是,改稻為桑弄的如此麻煩,隻賴天公不作美,天災之下,為之奈何,但無論怎麼麻煩,改稻為桑是國策,始終要繼續下去。
天災而已,換個角度想,說不得還可以讓改稻為桑國策順利推行,李青雲的供詞真假尚且不論,當今民心不穩,為大局着想,不應再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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