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潛捂着嘴,跪倒在了走馬燈之前。他知道此情此景并非親眼目睹,真假難辨。隻是心之所想,有多少是能一一确認的。而此事最知曉真情的人已不在世,又如何能确認。最難琢磨是人心。而人心又如此細緻敏感,絲絲縷縷地織成,糾纏千般因萬般果。如此靠近的兩顆心之間,很多事情不加确認,也能悟到七七八八。他自霍有悔隕落之後便夢魇連連:師尊為何隕落?他是近年以來修行最久,最為潛心,準備最充分的一位大能期修士。是修士之中的集大成者,也合該是渡劫最順利的一位。人說渡劫有二,一是修為深厚,二是心境堅若磐石。師尊前者定然無暇,要說會隕落,除了他當時心境不純澈之外不做他想。那麼他當時在想什麼呢?已經交接了宗門事宜,閉關清修靜候天劫的師尊能記挂什麼呢?他早年說過的那句激勵霍潛奮發向上的話又不斷浮現在心頭:我若不成,沒别的原因,鐵定就是還留了這麼個牽挂,才被天雷鑽到漏子劈成碎片。早年間,這句話是一柄利刃,催促着霍潛抛掉孩子的稚氣,潛心修行。如今它是一把鈍刀,經年累月一刀刀劃在皮肉之上,直把人劃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尤不停止。并将一直不停地劃下去。是否屬實并不重要,霍潛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師尊修行近千年,早已喪父失母。對着徒弟和好友們,也保持着親密而不至于過分親密的距離。他于心境之事沒有瑕疵,隻有一個纰漏,便是一度暫停修行,給自己找了個兒子養。從此,他便陷入紅塵之中,開始擔憂一個小崽子的喜怒哀樂,掏出了一顆熾熱的心扣押于天道腳下。臨到渡劫,這顆心依舊沒有停止跳動。天道于是挑挑揀揀:你不适合成仙。并一腳踩碎了充滿世俗味的拳拳愛子之心。師尊要是能預料到自己的修行會因為這個半路撿來的兒子功虧一篑,怕是會當真如他的名字“有悔”一般,悔不當初。霍潛捂嘴,卻還是沒能捂住悲傷到極緻的哀鳴。他永遠不能逃脫這般晦暗的聯想:誰阻擋了師尊渡劫?是自己。是已然上了九重天還特意回來的自己;是沉迷于父子之誼的自己;是活了三百年還沒有在情感上斷奶的自己;是臨了還能讓師尊拍着腦袋感慨“怎麼飛升了還這般不沉穩”的自己;是不孝無能叫師尊放心不下的自己;是終究成了師尊飛升路上絆腳石的自己……他時常想,若是當初沒有下九重天,沒有賴最後這兩個月,一切是否截然不同。若是再有機會,他絕不敢再下九重天。“噗”地一聲,他頭頂的悍婦糯糯覺得今年自己一定是犯了太歲,先是被神算子預測出将要到來的雷劫,現在又被困在這鬼地方。前路渺茫,喵生無望。難道是因為自己無視了那冷面爹的警告,執意與他劃清界限獨自出山,所以遭了報應嗎?老樹精黏黏糊糊貼過來,兒子兒子地叫。糯糯更悲傷了:“爹,你都叫了這麼多聲了,你倒是告訴我咱家魇境的出口在哪裡啊。”老樹精嘴一撇,實在想不起來怎麼找的出口,難過地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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