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年,我臨時接到的消息,要去一座療養院接收一個靈魂。
我把寫滿了關于各種靈魂信息的筆記本裝進口袋裡,以為這個任務和以往一樣,沒想太多,便直接去了。
那時候已經是夜裡十二點多了,我站在療養院外的草地上,擡頭看着那棟白色的建築,有那麼一刻,我又想起了定契約的那個夜晚,一樣是慘白但無比皎潔的月光,一樣是無風的黑色,熟悉的仿佛我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但我知道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哪怕我是死神,我也回不到那個時候了。
我斂了心思,走進療養院裡,直接往506病房走。
那是一間很布置單調的單人病房,大概是因為病人真的救不過來了,索性連醫療器械都沒有擺上,空蕩蕩的房間裡隻有一張病床,一個不大的床頭櫃和一把椅子,全部都是白色,潔白的床單上躺了一個人,同樣是白色的被子拉起蓋到頭頂,隻隐隐露出一個人的輪廓。
已經死了?
我腳步一頓,愕然地往後退了一步,擡頭向頭頂房間的房号——的确是506,不是太平間。
我心下一松,走過去,伸手拉開了被子,卻在看清病人臉龐的那一刻突然怔住。
躺在那裡的人面孔熟悉,蒼白但依然好看的輪廓,薄薄的眼睑,沒有血色的唇,看起來就是一個精緻的瓷娃娃。
我做夢了?不對,死神怎麼可能會做夢。
所以……我要引渡的靈魂就是他了嗎?
我伸出手,輕輕地、克制地碰了碰他的臉,卻在碰到一片溫熱的同時又像被燙着了似的猛地縮回了手。
真的是他,不是做夢。
他才十六七歲的模樣,顯然是短壽——是因為沒有影子嗎……我看了看窗外灑進來的白色,又看了看地面,果然隻看到了拖曳在我身後的黑色影子。
本來屬于他的影子,屬于他的生命。
我還怔愣着,床上的人卻是眼睫輕輕地顫了顫,先一步睜開了眼睛。他看着我,動了動唇,聲音虛弱的基本聽不見。
我湊到他耳邊,才聽到他小聲地、盡力帶着歡快地說:“你來啦。”
“我來了。”我心尖好像被他那句話的尾音勾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掙了一下,好像想要坐起來,又被我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了一下,隻好躺在那裡。我把被子給他拉起來蓋好,然後把旁邊的椅子拉過來坐下,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上次沒來得及去接你,太突然了,後來我一直在找你,這麼多年,我早就能有自己的影子了,上次……那個契約實在很不公平,我想……”
“你想解除。”他看着我,很平靜地說,“可是我不想。”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為什麼不想?隻要解除了那個契約,你就不用一直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你可以去看看這個人間,你可以活到很久很久以後……”
“但我會忘了你。”他打斷我,說,“因為這個契約,我活不到二十歲,我會被當成災星,會災禍纏身,但同樣的我有了一點屬于你的力量,我至少可以在每次重新獲得生命後選擇不忘記以前的一切——雖然這有點痛苦,但我還是很高興。”
“這很難受。”我不知道說什麼,隻好重複了一遍,“不能遺忘會很痛苦。”
“但是我覺得忘了你更痛苦。”他乏力地笑了笑,“我不想以後活到七老八十的時候,你來找我了,我問你你是死神嗎,你說是,然後我就害怕,因為人活久了就會害怕死亡,會眷戀人間,哪怕人間并不是特别美好。我想趁着我還沒看到人間的美好和腐朽的時候,就見到你,這樣我不會害怕你,我們也許還能坐下來喝一杯茶,看看日出或者日落,喝完茶後我就靠着你的肩膀,我們一起離開……”他說着眼睛裡就亮晶晶的一片,很快那片亮色就流落到了兩頰上,“我不想忘記你,早點死也許就是能早點再遇見你,我……”
他看着我,努力掙開被子坐起來:“我想和你在一起,因為我知道死神是很溫柔、單純、但也特别孤單的。”
“我……”我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麼,隻好懊惱地閉上。
他卻探過身,輕輕地拉住我的手:“我不害怕你是死神,而且你可能真的不了解那個契約。”
“那是死神出賣真心的契約,交換的是人類的生命和死神的心魂。”
“契約時限是永恒,是生生世世。”
“永遠解不開。”
第2章狐狸
我是一隻,剛剛成年的那種,用人類的話來說叫……叫涉什麼深來着。
哦,涉世未深。
作為一隻獨霸了一個山頭的狐狸,小爺我完全不必像其他的狐狸那樣每日漂泊奔波,隻要白天窩在狐狸洞裡打盹,隻有夜裡才出來走走,去深山老林裡找點東西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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