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套出阿巴泰近日曾也去過河南,正暗合自己推測,便不再問。但觀察義順和金珠愛神态,對阿巴泰出京辦差不加掩飾,似心無芥蒂,心裡稱奇,但也不便詢問。
阿巴泰下樓離開,金珠愛用鑰匙打開門鎖,幾人進入二樓屋内,隻見這屋裡擺設宛如一家草藥加工作坊,門旁壘砌着兩尺見方的青磚格檔,裡面是一些廢棄的藥物,入門右側近走廊窗戶位置還有兩架竈盆,上面各擱着一口銅炒鍋、一口鐵炒鍋,鍋内還有一些殘料,想是炒制剩下的藥物。房屋中央擺着各式撮鬥、胡篩,蓋蘿、藥桶、鐵藥碾,中間台幾上層次擺放着藥剪、藥刨、藥鏟、杵臼、藥缽等工具,各種瓶、盤、碗、罐等器皿排列得整整齊齊。再向裡側,堆放着十多個麻袋,鼓鼓囊囊,裡面似裝着不少原料,其中兩包放在外側的麻袋顔色與其他不同,應該是阿巴泰剛剛送進來的。近裡側窗還有三口大缸,應是炮制、清洗藥物所需清水、酒料。
李香君忖思,這阿巴泰隻是一個馬夫,卻有這金珠愛工坊重地的鑰匙,可以自由出入,想來金嬷嬷對此人一定十分信任。
義順頭一次來到制藥坊,感覺十分好奇,不住地指東問西,向金珠愛詢問各種工具用途,金珠愛有意賣弄,便詳細地向義順逐個介紹。李香君走在後面,一邊聽金珠愛介紹,一邊環顧左右,不時拾起一些殘藥,拿在鼻前輕嗅。
經過水缸,李香君發現靠近内牆還有一道上鎖暗門,趁金珠愛正和義順認真講述,她走過去躬身,從暗門門縫裡向内窺視,隻見暗門内又是一間暗室,但也有幾扇窗戶,但光線甚暗,微弱光線下,可以看到一個大木台,台上擺放有藥枰、各類器皿和一隻小型風爐。李香君細聞,這暗室内傳來的不僅有藥味,中間還彙合着細微甜香和香薰味道。于是李香君,直起身裝作使勁吸鼻,說道:“咦?這裡怎麼有芝蘭花香,金嬷嬷是也在這裡制作香脂麼?”
義順聽金珠愛講述工具用途,正聽得昏昏欲睡,聽李香君說有花香味道,立刻走過來,道:“是嗎,是嗎?我來聞一聞。”
義順聳聳鼻子,果然聞到一些香味,也一下子發現了那道暗門,伸過鼻子向暗門處一嗅,向暗門處一指道:“金嬷嬷,這裡是什麼所在?”
金珠愛見二人都去到内牆暗門角落,想要阻止已經晚了,隻好走過來冷冷道:“這是我單獨開辟的制作精品良藥的内坊,這裡不便參觀。”
李香君道:“紫涵堂裡的百合香可是在這裡調制?”
金珠愛點頭道:“精制香精,須要費更大功夫才可淬取到上乘藥材。請公主殿下和夫人日後再來吧。”說着便欲向外引領衆人出房。李香君卻突然手扶腹部,慢慢蹲下,側坐于地,一手撐地,口中叫道:“哎呀,我腹中突然絞痛。”吓得義順、春曉和海棠連忙過來察看,金珠愛也過來蹲下,用手把住李香君手腕寸關尺,感受脈象,發現李香君脈象紛亂,但也還穩健,說道:“不妨事,夫人有些勞累了,快點回去休息,把我開的草藥盡快煎服。”
李香君掏出手帕擦去頭上的虛汗,便由春曉、海棠伺候着起身下樓,徑自回到紫涵堂休息片刻。義順和金珠愛連忙吩咐小福子叫上本院幾名内監,一起把李香君送回福瀛閣休息。
回到福瀛閣已日近黃昏,春曉、追月、海棠把李香君安頓在床上,又慌忙準備煎藥。李香君依在床上,卻擺手不急,讓春曉把金嬷嬷包的草藥拿來,吩咐掌燈。李香君打開各個藥包,仔細查看,但見藥包之内都規整地放好各味藥劑。李香君依方查看,卻見所有藥物皆按方給足,連方子上故意遺漏的黃芪,也按量補全。李香君想,金嬷嬷雖然對自己多有提防,卻沒有害她之心,心下稍安,這才放心讓春曉拿藥出去煎制。
幾名丫鬟出去後,李香君換下去紫涵堂和玉風堂穿的月緞彩繡折枝桃夾褂。她在玉風堂工坊的暗門前故意坐倒,其實是想用身上穿的衣衫,沾上暗門附近灰塵和存留的殘藥雜質,她還在掏手絹拭虛汗後,把手絹在暗門門檻上偷偷拂拭幾下。她從書桌上取來一張白紙,輕輕把衣服上沾的灰塵輕輕抖落,又拿出擦試的手絹,仔細查視。
春曉端了湯藥進來時,李香君已經把那張白紙收好。春曉道:“少奶奶,你這一天又拜死人,又拜活人,這是累壞了。以後身子愈發沉重了,可要仔細身體。”
李香君感覺腹中胎兒胎動最近确實有些頻繁,所以也有些擔心。喝了湯藥,李香君感覺心裡沉穩了許多,還有了饑餓之感,吩咐追月去香廚坊備好晚飯,便準備早些上床休息。
躺在床上,聽着更漏輕響,似已近子時,李香君回想着今天的經曆和談話,在眼前蓦然閃過義順透澈見底的眼眸。當義順詢問自己是否焚化了瑾惠細軟,而她回答已把細軟放入瑾惠棺中陪葬時,義順的眼眸仿佛一亮。李香君能感到,瑾惠的細軟裡應該是有義順公主非常在意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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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香君掐指一算,明日一早睿親王和多名殉葬者的棺椁即将蓋棺,要去拿回放在瑾惠棺椁裡的細軟隻能今晚。夜近三更,要去停放三具屍體的地方取東西,李香君心裡非常害怕。但她想,如果今天不去取回,那明天這些可能解開瑾惠遇害迷團的物事就會被封入棺椁,再無重見天日的時候。
李香君一咬牙,決意連夜再去一次停放瑾惠靈柩的前側殿。她側耳聽丫鬟們所住的外屋已經悄無聲息,就起身輕輕打開福瀛閣前門,悄悄向外走去。
三更時分,王府的後庭院落已寂靜無人。天空有薄雲遮住月亮,月光并不明亮。風中搖晃的枯樹,陰冷模糊的影子投在地上,來回晃動,好像黑色鬼魂伏在地上匍匐行進。園子裡的湖石假山,在深夜裡好像一個個醜陋的異形,陰恻恻地無言矗立,顯得極為可怖。不遠處,夜枭啼叫,凄厲剌耳,宛如鬼笑,更令人膽戰心寒。李香君手裡握着多尼贈給她的那把匕首壯膽,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院走去,靜夜裡隻聽見伴随自己的腳步聲和心髒狂跳聲。
走近前院正殿附近,卻是燈火通明,好似白晝。這是睿親王棺椁停放之處,雖然沒有白天時人來人往前來吊唁時的熱鬧,但仍然香火缭繞,無數長明燈、蓮花燈和寫着“奠”字的燈籠照得正殿一片雪亮,僧侶喇嘛們的超度誦經徹夜依舊。
而停放瑾惠靈柩的側殿,在夜裡顯得更加清冷,白天做法事的尼姑早就不見蹤影,殿内一片黑暗,隻有三隻棺椁的巨大黑影投在殿内的地上。側殿門口,兩隻“奠”字白紙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發出微弱光亮,好像是陰間死不瞑目的眼神監視着棺椁裡的亡靈。
李香君隻覺得心髒在嗓子眼處狂跳,硬着頭皮悄悄走進側殿。殿内寂靜無聲,隻點着幾支白炷,火苗搖曳之處光影晃動,更顯得四周陰森恐怖。李香君在瑾惠棺材前先拜了三拜,心中默念她來是為找出瑾惠遇害真相,求姐姐保佑。然後她起身走近棺椁,向裡一看,不禁大驚,睜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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