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兒大聲道:&ldo;才不會!&rdo;小茶兒譏道:&ldo;那你能如何?去死?要死早死,省得白費家中錢米!你總得曉得誰個對你好,誰個對你不好。莫把姐兒當了冤大頭,養你一個還要貼補你全家!&rdo;屋内朵兒漲紅了臉,含淚道:&ldo;我才不會害姐兒!我也理得我娘的墳!&rdo;小茶兒&ldo;哼&rdo;了一聲,道:&ldo;你明白便好,這般呆木木、軟綿綿讓他們瞧了,還不是要欺你?&rdo;歎一口氣,小大人兒般地道,&ldo;這般好人家你要往哪裡再尋去?&rdo;朵兒道:&ldo;娘子和姐兒對我好,我知道哩。&rdo;小茶兒啐道:&ldo;呸,再不知道,娘子與姐兒一片好心便是喂了狗了。但喂條狗也知道汪汪兒兩聲呢,你知道主人家待你好,也知道自家當哪般做麼?&rdo;朵兒大聲道:&ldo;我比你知道哩!誰個對我好,我便對誰個好!才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哩!&rdo;語畢便沖出門去。玉姐忙一閃,朵兒卻刹住了腳。玉姐讪讪地道:&ldo;我寫完字兒,聽你們這裡有響動,來看看哩,做甚哩?我還沒進過你們屋裡瞧咧。&rdo;說着佯伸了頭往裡去看。朵兒一抹眼淚,大聲道:&ldo;沒做甚!姐兒要看,我領姐兒看!&rdo;把小臉一揚,小胸脯兒挺得高高的。小茶兒本坐着做針線,口裡咬着截線頭兒,見玉姐進來,忙把口中線頭兒呸一聲吐了出來,人也跳将起來站正了:&ldo;姐兒這就出來了?可有甚吩咐?&rdo;玉姐心道,茶兒比朵兒精明,虧得方才遇着朵兒,她沒見着我受驚,揚起笑來道:&ldo;我寫完字兒,聽見你們這裡熱鬧,來看看哩,我都沒來看過,&rdo;把眼一往屋裡一張,&ldo;看你們這裡可有缺甚麼東西?&rdo;小茶兒忙起身摸茶壺:&ldo;甚都不缺,樣樣齊全的。&rdo;玉姐又問她做的甚樣針線,又問朵兒跟李媽媽學了什麼,三人閑話一陣兒,李媽媽引着袁媽媽進來了,進門先叫&ldo;小茶兒&rdo;,見衆人皆在,又改了口:&ldo;姐兒怎地過來了?是嫌悶得慌出來走走?&rdo;玉姐見袁媽媽來,便不久留:&ldo;寫完字兒,轉哩。袁媽媽與茶兒說話罷,我往娘那裡轉轉去。&rdo;李媽媽忙道:&ldo;我陪姐兒過去。&rdo;拉着朵兒兩個閃了。屋裡袁媽媽母女相見,小茶兒問道:&ldo;娘怎地過來了?&rdo;袁媽媽道:&ldo;還不到飯時哩,來看看你。&rdo;小茶兒便說她娘:&ldo;主人家寬厚哩,娘也休要太随意了,這般寬厚人家不好找哩,咱做得過了,人受不得,趕将出去,如何過活?&rdo;袁媽媽笑罵:&ldo;老娘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說哩,還用你說?我不說你,你倒先說我來?你這潑辣樣兒,快刀嘴兒,管家婆兒似的,在姐兒身旁我如何放得下心?&rdo;小茶兒道:&ldo;娘休要挂心,我理會得。這家主人好,心又慈,肯一總兒把咱們娘兒倆都買了來,又不是使學彈唱,心地實,我隻有用心伺候的,哪有好主人家強的?我有數哩……&rdo;一長一短把方才說朵兒的事兒學了一回。袁媽媽便說她:&ldo;你這不是找事?&rdo;小茶兒道:&ldo;難道好人家,他家人又周正,又不似咱原先那家,怎地不能多盡心?大戶人家污糟事兒多哩,難得這人家清淨,總要家裡太平,咱們日子方好哩。一動不如一靜,何如在這裡長久做下去?&rdo;袁媽媽道:&ldo;你就愛操心罷咧!我還用你說?&rdo;看天不早,複去廚下整治飯菜。‐‐‐‐‐‐‐‐‐‐‐‐‐‐‐‐‐‐‐‐‐‐‐‐‐‐‐‐‐‐‐‐玉姐次日去上課,先交功課,到蘇先生面前時程謙早已到了,也在交功課。程謙也被蘇先生逼勒着習字。以蘇先生之認真,程謙比玉姐尤苦,蓋因玉姐初學,宛如一張白紙,蘇先生想怎樣教便怎樣教。程謙成年男子,早經讀書識字,已養出些書寫習慣來,須得先掰正了,再依蘇先生之意教授。玉姐見她爹這般辛苦,往程謙的字紙上一看,見他寫得比自己似乎還好上幾分,當面不說,私下倒好為親爹辯解幾句。蘇先生看她撒嬌,也不生氣,隻管似笑非笑看着,也不說話。看得玉姐讪讪,把嘴兒一撅:&ldo;我寫功課去了。&rdo;次日,玉姐見蘇先生一臉正氣,便覺不好!腳下一軟,就想逃。果不其然,蘇先生且不講書,先評字,将這父女二人之字好生埋汰一番。再說字之功用:&ldo;休要小看這字,所謂字如其人。字寫不好,門面難看。便說科考,多有些相差無幾之人,隻因這書法一項叫人頂下來的。真有才學又如何?&rdo;玉姐皺眉道:&ldo;那豈不是買椟還珠了?萬一有一人,有真本事,唯有字兒寫得不好,豈不是就錯過了?&rdo;蘇先生面容一擰,複沉聲道:&ldo;雖說文以載道,字卻是臉面。想要字寫得好,須得甚樣功夫,你習書幾年也該知道了,縱有天份,不能持之以恒也是寫出好字來的。要的便是這持之以恒、不驕不躁。不能坐得住、靜下心,此人縱一時詭計百出,也成不了甚大事。哼!&rdo;程謙無所謂地哂笑一聲,也不接蘇先生之語,隻說玉姐:&ldo;你隻管把字寫好便是,技多不壓身。&rdo;玉姐乖巧點頭:&ldo;好。&rdo;父女兩個每日習字,漸也寫出些趣味來。程謙與秀英早出孝,卻依舊不甚出門,隻在家中,一個讀書,一個便誦誦經、靜養家中。秀英更因娥姐之事,想玉姐也有七歲了,過不幾年便要說親,當早備嫁妝,綢緞一類放得久了便要黴壞,然打造家俱的好木材須得曬幹才好使,好木頭須趁早攢了來,這數月,她便隻使程福出門打聽這一樣。至如打造首飾之金銀,家中倒是不甚缺,界時隻管往城中尋那巧手匠人打造便是。秀英因思紀主簿家對自家頗多照顧,也欲與娥姐做臉,拿出金子來與娥姐打了一副份量十足的金镯子,是江州城有名的手藝,上頭龍鳳鑿得精緻欲飛。娥姐夫家是城中一李姓大戶,李家現有個十七歲攻書的兒子,紀主簿看這李家孩子年紀輕輕書卻讀得似模似樣,便取中他做了女婿。兩家看了日子,隻待明年秋天完婚。镯子打好這日,外頭鋪子裡将镯子送了過來。秀英算了工錢與人,便攜玉姐往紀主簿家裡去。‐‐‐‐‐‐‐‐‐‐‐‐‐‐‐‐‐‐‐‐‐‐‐‐‐‐‐‐‐‐‐‐何氏因女兒嫁得好,近來心情着實不錯。聽紀主簿說準女婿書讀得極好,過不兩年便可中秀才,如無意外,三十歲前做舉人也是闆上釘釘,考上進士也是可期,何氏便想給女兒的嫁妝可不能薄了。好在紀主簿族裡大方,聞說娥姐将來夫婿極有出息,也贈了不少财物。見秀英取隻紅絨匣子出來,何氏客氣道:&ldo;咱們好了這些年,你還這般見外做甚?添妝時不拘什麼與些一件兒便罷咧。&rdo;秀英笑道:&ldo;好狠心的娘,倒代閨女往外推人哩!&rdo;必将匣子留下了。何氏對玉姐道:&ldo;娥姐在後頭哩,她那裡有新描了來的花樣子,你去看看,有甚樣喜歡的,隻管描了去。&rdo;玉姐笑道:&ldo;我正要看阿姐哩,她這些日子總害臊,不肯出來哩。&rdo;領着小茶兒與朵兒兩個,往娥姐處去。何氏卻與秀英說:&ldo;你又費這般心哩,不是我說你,你還不為自家打算打算?上回兒你們家裡改契書,我家那死鬼亦作了個證人,我留心聽了一耳朵,過了年,你家那口子便要歸宗了罷?&rdo;秀英道:&ldo;是哩。&rdo;何氏湊過臉兒去,輕聲對秀英道:&ldo;那你有了沒?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又要怎般安置?前些日子你家買宅子,雖是一條街上住,到底分了兩戶人家。玉姐是随她爹姓兒呢?還是依舊姓程?她姓了程,豈不也要招贅?你好生想想兒罷。&rdo;說得秀英不免起了心事,回家趁程謙讀書之時,與林老安人商議此事:&ldo;總不能光想生兒子生兒子,須得趁早想好了萬一。&rdo;林老安人歎道:&ldo;隻得把玉姐留下了,然留在家中,終不如跟着她爹便宜。将來也好說婆家。&rdo;一時兩人都拿不定主意,說來程家須留個後,又心疼玉姐。又想,若一時秀英生不出兒子來,眼見契滿,再生,也隻好姓了洪,程家依舊是女戶,又怎麼是好?一人計短,二人計長,這兩人卻是頭疼數月,拿不出個妥貼主意來。林老安人掌家數十年,秀英也不是甩手掌櫃,卻是人算不如天算,譬如打牌,抓着一把爛牌,還連着不上牌,能有甚辦法?光陰最是無情,秀英兩個尚未想出萬全之策,新年又至,程家胡亂過完這一年,開了春兒不多時,卻是程謙契滿。林老安人沒奈何,轉與秀英道:&ldo;一拖二拖,彼此面上都不好看,索性一咬牙辦了罷。本該把玉姐與你有個倚仗,家裡又實少不了她,且将她留下罷。你去喚孫女婿來,先往衙内與他立了戶,你也與他作一處。搬遷卻不必急,我且你收拾了嫁妝,擇個吉日,大吹大打地過去才好哩!&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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