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覓棠渾渾噩噩的,滿腦子都是爹爹和祖母的淚。她伏在地上,額頭貼在地上,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四姐姐?”殷雲娴拉了殷覓棠一把。殷覓棠吸了吸鼻子跪直身子,才曉得要起來了。她走到殷争面前,拇指和是食指捏着殷争褲子上的一點布料扯了扯。殷家老太太雖然這年人老糊塗了,可是年輕的時候對家裡的晚輩都很疼惜。殷争想着幼時的過往,心裡悲痛。殷覓棠扯了他很久,他才覺察。他慢慢舒了口氣,彎下腰來,說:“棠棠聽話,一會兒才能回去。”殷覓棠踮起腳尖,用小手去擦殷争眼角的濕潤。“爹爹不哭……”她說完,自己倒是扯着嘴角哭起來。她很努力忍着哭腔,小身子卻跟着哭啼一顫一顫的。被小女兒安慰,殷争心裡五味雜陳。他壓下心裡的悲痛,把小女兒抱在懷裡,輕輕拍着她後背。“嗯,爹爹不哭,所以棠棠也不哭。好不好?”“好!”殷覓棠使勁兒點頭。殷覓棠緊緊抱着殷争的脖子,她喜歡抱着爹爹的感覺,很安全很踏實。可是她也知道爹爹一定還有事情要忙,幾個叔叔都在忙前忙後呢。她依依不舍地松開手,認真地說:“爹爹去做事情。”殷争寬大的手掌覆在小女兒的臉蛋兒兩側,給她擦眼淚。知女莫若父,殷争知道小女兒為什麼哭成這樣。殷覓棠推了殷争一下,自己用手背去擦眼淚,闆着臉認真地說:“爹爹是長孫!不許偷懶!”殷争有些心酸地點點頭,他把殷覓棠抱起來交給陳媽媽,說:“太晚了,孩子們撐不起,都把他們抱回去罷。”各屋的女眷都等着這句話呢,立刻讓奶娘把孩子們抱走。殷覓棠在陳媽媽的懷裡扭過身去張望。此時她才注意到躺在床榻上的曾祖母,曾祖母白發蒼蒼,骨瘦如柴。殷覓棠仔細回憶了一下,也沒能把床榻上的曾祖母和印象裡的曾祖母聯系起來。有點吓人。她往陳媽媽的懷裡縮了縮。陳媽媽高高瘦瘦的,身上沒肉,抱着不舒服。殷覓棠歎了口氣。陳媽媽感覺到了,她偏過頭,問:“四姑娘怎麼了?”就連關心的詢問都是沒有溫度的語氣,人家名門閨秀走路像是尺子量過似的,但是她這人說話竟也能像是被尺子量過似的。殷覓棠又不能實話實話,告訴陳媽媽她嫌棄她太瘦了。她想了想,說:“媽媽,死是怎麼回事?”陳媽媽闆着臉:“人都會死,死就是沒了。像你曾祖父、祖父。”殷覓棠想了好一會兒,有些不明白,又問:“所有人都會死?祖母和爹爹也會嗎?”“所有人都會。”殷覓棠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她抓着陳媽媽衣襟的小手兒顫了一下。在這個冬夜,她入宮殷家老太太在大年三十去了,殷家剛挂上的紅燈籠、貼上的對聯全被扯了下來,換上了一片素色。那些親戚間的走動,也都免了。殷家人一直留在家裡。聽着别人家的鞭炮鑼鼓,小孩子不懂事兒嚷着要去玩兒,被大人一遍遍訓斥住。殷覓棠叉開腿兒坐在大太太屋裡的羅漢床上,在她的兩條不長的小短腿上,一绺一绺擺着各種顔色的繡線——她這是拿自己的小短腿兒當繡線架子呢。她在繡荷包。殷雲娴和殷雲嬌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自從上次年三十的晚上老太太去的時候殷覓棠安慰了兩個妹妹,這兩個小堂妹最近對殷覓棠格外親近。再加上家裡的人都在守孝,不許出去玩,五姑娘和六姑娘就時常來找殷覓棠。“四姐姐,我也想繡。”殷雲嬌說。殷覓棠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四歲的小孩子是不能拿針的!”她伸出五根手指頭來,在殷雲嬌眼前晃了晃,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頗為自豪地說:“我五歲了,是大姑娘了,所以才能繡。”一旁的殷雲娴咯咯地笑,“四姐姐,我也五歲啦!”她也伸出無根手指頭在殷覓棠面前晃了晃。她隻比殷覓棠小了兩個月。殷覓棠縮了一下小眉頭,特别嚴肅地說:“不行,你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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