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聿修眼神有了極大的震動,良久才重新找回說話的能力:“怎麼會這樣,我以為,最多隻是缺水而已,怎麼會……”“無數的草原和樹林擋住了風沙的傾襲,給了我們天地間最美麗的國土,而大量的砍伐毀壞草地,讓我們失去了天然的屏障,風沙可以無所顧忌地襲擊我們,而河流”摩羅尼語氣悲涼而無奈“這一切都是我事後,查找摩羅诃生前所有的筆記,還有他重點閱讀的書,以及做出的許多标識之後,才明白的。他是真正的智者,他從我們從來不看的古書典藉中,研究出這世界的真相,然而正因為他比我們看得遠太多,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了解他相信他,他隻得孤軍做戰,然後至死也不被原諒。”他擡眸,冷漠得,不帶一絲感情地看向他曾經生死與共的朋友:“你等着我來殺你是嗎?你以為我是來讓你解脫的是嗎?不,我要你活着,活着看着你造就的活地獄,活着,永遠不被任何人原諒。因為,這正是我所承受的懲罰。”他站起身,再也有回頭地走出去。陳聿修沒有說話,沒有動作,他隻是安靜地坐着,目光呆滞而空洞地望向前方。他呆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層外遠處傳來一聲無限悲涼的長嘯,如一隻受傷的孤狼,不肯屈服,不願屈服,卻無力抵抗命運時,悲涼的哀鳴。就這樣,又過了很多很多年,大漢越來越繁榮安定,平靜的生活,讓百姓們開始期翼精神上的寄托,信佛的人越來越多。神僧迦葉摩騰所過之處,人滿為患。這一天,迦葉摩騰在一處小城舉行法會,為普通百姓講法完畢,卻有一個多年不見的故人通報求見。小小的寺院裡,偉大的神僧,接見了以一人之力,改變了整個西域的陳司馬。神僧安然地微笑:“已經二十多年了,當年龜茲一别,陳大人過得還好嗎?”二十多年的歲月彈指過,當年那雄姿英發的青年儒将,早已華發蒼顔。這些年來,他一直打聽樓蘭的動靜。他聽說。在知道所有樓蘭人全部消失之後,他終于再也坐不住,而再次踏入西域,幾年間,他走遍了西域每一片土地,受盡風霜之苦。他尋找當年的忏泥城,卻隻見無數黃沙,他走過當年良田萬裡的伊循城,卻隻間滿眼廢墟。他想要到摩羅诃靈前忏悔,他想要去拜祭摩耶娜,可那茫茫風沙中,再也找不到墓地的一絲痕迹,當年曾美好的,曾痛楚的,曾激越的一切歲月,都已深埋黃沙中了。現在的他,是一個蒼然老人,心境蒼涼若死,他向神僧深深行禮:“神僧,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想求神僧為我解答。”迦葉摩騰微笑:“願盡所能。”“聽說當年神僧曾斷言,樓蘭國的兩位王子是修羅王降世,會帶來毀滅,所以當年的樓蘭王才想要把他們殺死。他們兩個,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修羅王?”迦葉摩騰輕輕歎息一聲:“可惜我也隻能看到天意的一角,而無法盡窺天機,所以,當年那似是而非的預方,才讓樓蘭的災難愈加深重。直到樓蘭覆滅之後,我才真正地感悟天機。所謂修羅王殘忍無情,所過之處,盡成地獄屠場,隻不過是曆代傳頌中因為誤解而造成的以傳。修羅王是以血護道之人,他以菩薩心腸,行修羅手段,以殺戮來求救贖的一位菩薩,乃是佛門的護法天神。樓蘭的二王子摩羅诃繼承了修羅王的心性,極冷極酷,隻要确定自己所做的是對的,是可以救贖最多人的,他不惜犧牲一切,哪怕是背叛出賣殺戮,也絕不會後悔遲疑,所以,當年,我在他的身上,才看到。而大王子摩羅尼心性仁厚良善,卻偏偏繼随了修羅王的命運,所有的殺戮和災難,都會因他而來,無論他是否一心想救人幫人,最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會因災難和殺戮而變成泡影。因此,我看到他時,才見到。”陳聿修悲涼一笑:“所以當年,他一心想消彌戰事,卻讓樓蘭謀刺班都護的行動失敗,引發大戰,死傷無數,所以他一心想讓樓蘭重建,所以大力支持我的囤墾,卻也因此給整個西域帶來了的災難,樓蘭被毀滅了,還有其他很多國家,至今仍在同風沙做戰。他身上有阿修羅王的命運,無論他的心地多麼善良,最後他的所作所為,都會讓他的國家變成修羅地獄。”迦葉摩騰,低喧一聲佛号:“陳大人,萬事皆在命數,你也不必過于自苦。”陳聿修搖搖頭,什麼也不說,起身告辭。迦葉摩騰看着這位曾經的英雄,腰彎得很厲害,白發蒼蒼,皺紋滿臉,行動也已不再迅疾快捷。他就這麼慢慢地走出去,走出過無數慈悲地菩薩雕象之間。他想,這世上,真有菩薩嗎?為什麼看到人間這樣的慘劇,卻不肯現身相救。阿修羅王是真正存在的嗎?神僧看到的天機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連摩羅尼那樣善良的人,也是修羅王轉世,那麼自己呢?算什麼?這樣一個僞君子,又到底算什麼?他仰頭,發出一聲瘋狂的長笑,然後大步離去。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時光依舊如流水一般過去,天地日月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止運轉。樓蘭故國完完全全消失于天地間,人們甚至無法在樓蘭的遺址,找到這古國的任何痕迹。在西域,因為風沙塵煙,絲綢之路漸漸斷絕。在漢人的世界朝代輪轉,樓蘭成了武士們向往邊功的象征,成了文人們歌傾英雄的工具。無數豪言壯語的詩句就此永世流傳。然而沒有人知道,樓蘭曾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國家,曾擁有多麼美麗的城市,樓蘭人能騎着馬去追逐月亮,樓蘭人能彈奏最美麗的,樓蘭人能唱出最動人的歌謠。不知過了多少年,時移世易,天地變化,人們在樓蘭的舊址,找到了一處墓穴,墓穴裡有一位盛妝打扮的樓蘭新娘。人們産生無數暇想,他們編出歌來傳唱樓蘭的新娘,他們寫出詩和散文來講述那神秘古國的少女。人們幻想着,在那遙遠的過去,那個美麗的少女到底有過怎樣盛大的婚禮,又為什麼,穿着新娘的裝束,安然地躺在這華美的墓穴中。這個時候,人們已經了解了民族文化是多麼珍貴的東西。他們如饑似渴地尋找一切有關樓蘭的資料。然而天地茫茫,已經再沒有人認得樓蘭的文字,再沒有能唱樓蘭的歌謠。人們不知道,在許久許久以前,有個年青而聰慧的少年,他對他的兄弟和朋友說,我想保存我們的文字,我們的傳說,我想在千百年後,仍有樓蘭的歌謠在傳唱不朽,所以,我要戰鬥,所以,我要對抗那強大到根本不能抵抗的大漢國。然而,在那個時代,沒有人能理解他。于是,這個青年,因為他比同時代的人更聰明,看得更遠,不得不承受最孤獨寂寞的命運,最後象所有擋在巨車前的螳螂一樣,被時代的巨輪,輾得粉碎。在時空中,沒有留下一絲塵埃。人們永遠永遠不會知道,他曾做的努力,正如,人們并不會在意,在無數年前,樓蘭國,曾有過怎樣慘烈的戰争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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