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趙通判再說下一句,謝麟便一擺手:“不說廢話了,看看這個。”趙通判卻不敢伸手去接了,謝麟手裡拿的,赫然是個奏折的模樣。大臣們講究個“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自己寫的折子,事先哪能給别人知道呢?對洩密的、被洩密的,都不是件好事。謝麟卻說:“但看無妨,若是覺得可以,就與我聯名罷。”趙通判這才打開來看,登時佩服得要死!格局就不一樣!謝麟的奏本就一個意思:要他糊個好名聲、在邬州糊個好局面,是極容易的,六世同堂的高壽老人家,多麼好的“封建先進模範家庭”!可那有什麼用呢?都是虛的。糊上去了,“内亂”的事情就能當不存在麼?還是有的。落在百姓眼裡,是個什麼樣子呢?“内亂”也沒有關系,反正官員為了自己的履曆好看,是不會計較的。這樣豈非要敗壞風氣?他也可以這樣做,糊弄一下,他自認還是辦得到的。然後呢?将隐患留給後來者?不厚道。所以,甯願自己髒一髒手。又說,做官不要隻想着自己的履曆好看,隻想着升官,要想想大局。你也弄假,我也弄假,中樞和皇帝看到的就都是假的東西,豈不壞事?二十年後,大家面前的天下,會是什麼樣子?所以,他謝麟願意和全邬州的官員一道,肅清風氣,讓邬州真正的成為禮義之鄉。而不是故弄玄虛,靠旌表堆起來的虛僞之地。趙通判這才明白,自己跟人家的差距。做知府的時候就想到以後做丞相要面臨的問題了,現在就想到全國了!這個格局,平日也說“治國平天下”的趙通判自認不如。最打擊人的是,趙通判很明白,謝麟這不是白日做夢,這個年輕人是極有可能在二十年後位極人臣的。原本不太好意思說的事情,到了他的筆下,就成了正義凜然的犧牲小我,顧全大局,忍辱負重了!真真正正的大公無私!活該你做狀元啊!簽!必須得簽!哪怕是賣身契也要把它簽喽!不但簽,還要交投名狀!趙通判果斷地起身,雙手恭敬地将奏折遞還過去,一揖到地:“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狀元公志在蒼生,我所不及。我原是擔憂,邬州上下多少年養肥了的豬,到了您這裡,一刀宰了,過個肥年,未免吓人。秦皇、漢武何等強橫?地方上的大族卻從來沒有斷過的。為何?”謝麟笑道:“一旦有災變,他們可聚族自保,便不至于變成流寇又或者遊民。我曾留意,無論何處,可沒有一直風調雨順的,過不幾年,總會有一些難熬的時光。隻不過看有的地方麻煩大,有的麻煩小。家族大,自家就互相周濟了,省事兒。百姓不是豬,是麥稻桑麻,要除草才能長得好。”趙通判贊道:“不愧是狀元公。還有一事,咱們幹得轟轟烈烈,前任知府面上怕不大好看,日後見面——”直到此時,一直裝壁花的江先生才湊了上來說:“不瞞通判,我們大官人赴任前特特尋了前任探問邬州情形,他說的,可與眼下不大一樣。”趙通判幹笑兩聲:“他是……有些偏黃老之道。”謝麟也不便再攻擊前任,隻要讓趙通判知道自己的态度就好了。眼看趙通判讨了筆墨簽了名,謝麟才說:“通判還有什麼要問的,不妨直說,不說明白了,如何交心呢?”趙通判道:“沒有沒有,再沒有了。”謝麟道:“開春了,咱們且有事要做……”“唯君馬首是瞻。”趙通判是問也不再問了的,光憑一支筆就這般可怕了,還要問什麼呢?他原本還想問,義仆鳴冤、王瑱罵高等事是不是謝麟算計好了的,現在一想,就算算計好了,又怎麼樣?他雖有監督之責,終是下屬,說出口的話已經很不禮貌了,再像考學生似的考,豈不是結怨?思及此,趙通判不由背上一寒,越發覺得謝麟深不可測了——居然能讓他放松了警惕而質問上官,這個年輕人太不簡單了。謝麟還是告知了他,要将高家分宗拆了,殺雞儆猴。其餘大族,也要讓他們心裡有朝廷,将不該伸的手都縮回去。縮了的,輕輕拍兩巴掌,執迷不悟的,還是要砍。趙通判一點停頓沒打:“就得這麼辦!”“什麼民風淳樸,都是虛的!假的!鋤完草,咱們該播下糧種,種自己的莊稼了。府學、縣學,都要認真起來!多出些人才,才是實的!”趙通判發自内心地叫好:“正該如此!”這特麼是在養學生吧?!有你指點……趙通判興奮得哆嗦了起來,自己也能沾光呐!趙通判充份認識到了年輕上司的真面目,更加誠實了。将自己數年在邬州為官觀察之所得,毫無保留地告知了謝麟。哪個官員能幹,哪個就是灘爛泥。要整頓學校,裡面哪個教谕學問好、品行端正,哪個是個窮酸……有個正在讀書的孩子的家長,對這些情況可比校長都要熟!謝麟都含笑記下了。————————————————————————————————趙通判夫婦回到家裡,通判娘子很奇怪:“你怎麼不問我?”“問什麼?”趙通判打謝麟那裡得了訊息,自然忽略了女人那裡的消息。通判娘子道:“我問知府娘子,究竟怎麼想的。知府娘子說,他們還想痛痛快快活幾十年,絕不會做不留後路的蠢事兒。”趙通判不以為意地說:“那是當然。哎,以後,可要認認真真襄助知府。”通判娘子鄙視地斜了丈夫一眼,沉默。趙通判又喚了兒子來,叫他好生讀書。再召自己信得過的下屬來,叮囑他們不許懶散,好生激勵了他們一番。那一廂,謝麟又分别召集了鄒縣令等人,将奏本與他們聯名。鄒縣令等人原本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一看他的奏本,心思都活絡了起來。都是讀書人,若說他們全是私心,一點為國之情也無,那也不對。人人都想“為國為民太難,我才不得不和光同塵,并非我等本心如此”,得了機會,大幹一場,又不用瞻前顧後,光為了一個“爽”字,就有人願意幹了。痛快抽打原來看不順眼的人、事,與為了履曆政績好看,不得不想辦法為犯人遮掩,體驗真是天壤之别。竟是人人踴躍了起來。謝麟先收買了府中衙役,現在又收伏了邬州的官員,與京城消息通暢,又有故交在軍中。一切準備就緒,便先結高氏的案子。高老翁此時已知不好,獲悉是秋蛾告狀,手中的拐杖連連頓地:“她是如何回來的?不是說了要遠遠的發賣,再也不得回來了嗎?”此時追究此事,已是晚了。高老翁沉着臉,從未有過的壓力降到了他的頭上,隻聽他慢慢地說:“賤婢關在何處?”大戶人家裡,仆人的消息有時候比主人還要靈通。高老翁甚至懷疑,“内亂”就是秋蛾傳出去,衙門做的局。顧不上詛咒謝麟陰險狡詐,高老翁先想的是——秋蛾知道多少?如何讓她閉嘴?他的孫子這一回卻領會到了他的意圖,輕聲道:“必是女監,不是河東縣,就是府衙。”“必是府衙,”高老翁沉聲道,“不能叫她再說出更多來了。”便有另一侄孫高逢低聲道:“女牢的禁子,仿佛是錢家的娘子?錢家兩口子,都做這個。多給些錢,往她飯食裡加點藥。留個遺書,說是她已失貞,無顔活在世上。告完了狀,心願已了,自然歸去。”高老翁道:“好。”高逢一低頭:“我這就去辦。”高逢往賬房支了二十貫,自家留了十貫。跑了幾家藥鋪,各買了些末藥,合在一處,又花些錢,買了些酒食。再送錢家娘子五貫錢買路。錢家娘子猶豫片刻,他又添了兩貫錢。錢家娘子道:“女監飲食,都是後衙送來的。”高逢道:“你給的茶水也不喝?”錢家娘子想了一想:“興許,喝的?”高逢道:“你便送茶與她。”錢家娘子一臉為難,高逢便又加了兩貫錢。錢家娘子心裡直嘀咕:給的太多了!人命雖貴,九貫錢,夠買個新的了,高家何至于這麼費力?将手心向上一翻:“您就給個實數兒吧,我看能不能幹!”高逢已經昩下了十貫,不想吐出來:“就這些。”錢家娘子守慣了牢的,其油滑不在男人之下,嘴一撇:“那是一條命,我造孽的!就這些錢,不夠下地府的買路錢!你與我寫個字據,欠我五貫。我就幹。”高逢無奈,隻得寫了:“今天就要幹!”“好嘞!”錢家娘子粗識幾個字,不能認全借據上所有的字,簽名、數字還是認得的。拿了紙吹一吹:“你那破藥留着自己藥耗子吧,仵作一瞧就知道是藥死的,沒得我跟着受連累。我自有祖傳的好藥!一帖斃命,不用第二口!我去取!等在這裡,這裡尋常沒人過來,叫你親眼瞧着她咽氣兒,好放心,咱辦事兒,公道!”高逢耐煩地對她擺手,刨去藥錢、路費,他落下不到五貫錢,心中十分不喜!抄着手,在門邊站着,女監陰冷,凍得他不停跺腳。正咒罵秋蛾該死不死,錢家娘子貪财該殺,腳步聲起,擡頭時,一幹如狼似虎的差役飛身撲了上來将他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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