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林钰說他想從商,隻被林如海罵得狗血淋頭。自古士農工商,農為本,商為末,到了康熙爺時候,這商人的地位雖然有改善,可在林如海這樣正經的探花出身的“士”來說,卻是過于低賤。出身書香世家,卻忽然想要從商的林钰,無疑成了離經叛道的逆子。賈敏勸他,其實也是為了他好。隻是林钰不會領情,也無法領情。他身上還有血海深仇,還有他對往昔未競之事的遺憾和不甘,若要入仕,上輩子以他之才,以盧家之富,早便考取了功名,哪裡用得着等到今日?是以賈敏此言雖替他着想,可林钰隻能沉默。他垂首道:“太太擡愛,兒不願入仕。”這一來,賈敏也沉默了。她也知道這庶子沒有讀書的天賦,可林如海隻這一個兒子,更何況她還有更深的謀算要用到林钰,哪裡知道林钰忽然之間厭惡了讀書,怕是事情棘手了。外面有客來,林钰即将成為嗣子,賈敏打算在自己大限之前辦好一切,即便林钰這裡忽然出了差錯,也隻能暫時忍着,觀察一下後續情況。“罷了,我此刻也不勸你。你先去園子裡花廳,老爺在哪兒呢。”“兒告退。”林钰走了,出門便松了一口氣。他那種直覺來得特别猛烈,總覺得賈敏有不對勁的地方,仔細追究又不知是哪裡。此刻他隻能将這感覺壓下來,往旁邊園子裡走。未料得走到半路上,便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薛老闆,您這是——”林如海出來看了門外的情況,大吃一驚,連忙叫人來将薛蟠扶進去。林钰站在台階上,眉一挑,隻将眼皮子壓下來,遮住眼底暗光,右手手指放在左手手指上,似乎要轉動什麼。不過他摸了個空,沒摸到扳指,隻有那文氣白皙的拇指。換了個身體,連扳指都沒了。林钰感歎了一句,又看向了前面。現在才算是将那一口惡氣給出盡了。之前經過暗巷,有那一幫地痞打那瘸子,林钰便斷定是薛蟠幹的。他也不需要求證,隻給了那地痞們五兩銀子,給出了個計策,叫他們既能得了林钰這五兩銀子,也能訛詐薛蟠。那時候,林钰并沒有證據證明是薛蟠,他隻是自己推斷——可現在,瞧瞧這薛蟠被扶進來時候那悲慘模樣,世上有這麼巧的事兒嗎?林家的來客,便是薛蟠和他叔叔薛瓒,隻是薛蟠現在模樣忒慘了。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鼻青臉腫不說,綁好的頭發都散開,眼淚鼻涕一塊兒流,哪裡還有方才在城門口耀武揚威的樣子?張寶兒看了隻差點吓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卻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乖乖,出大事兒了。薛蟠才是真倒黴,回來的時候看那瘸子還在牆根下嚎,想不過便叫那痞子們收拾這瘸子一頓。本以為過去便過去了,一個瘸子,再糟心也不會妨害到他,可哪裡想到,天色剛剛暗下去,他才走到路邊,便被人套了麻袋狠狠打一頓。打完了,他哭爹喊娘了,便聽到人跑了。他在麻袋裡掙紮,呼救,不一會兒來了人,竟然是之前那些痞子們。他們把他從麻袋裡放出來,問他是怎麼回事——于是這些個痞子說,這揚州地界兒什麼牛鬼蛇神都有,他們方才打那瘸子已經被林大人那裡的府役看到,正要找薛蟠呢。被官府盯上可是大事,薛蟠又是個不學無術的,被這些人一忽悠,又加上救命之恩,那些人開口就要五十兩銀子,薛蟠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給了。後來薛瓒趕到,才把薛蟠逮住大罵了一頓。這分明是被人騙了,那群地痞根本就是訛詐!薛蟠頓感世道黑暗,人心不古,自己命途多舛,灰暗極了。所以身上帶傷的他被扶進屋裡的時候,林钰隻瞧見這小子跟打蔫兒了的茄子一樣。玉不琢,不成器——林钰心想,自己還為着他好呢。☆、大克星林海,表字如海,乃是康熙三十六年的探花,今歲才點了兩淮巡鹽禦史,本是個精明人物,祖上襲過列侯,乃是書香世家。他經管兩淮鹽課之後,便欣賞那盧家一家,點了當家的盧沖為今年總商,代理鹽課之事。哪裡想到忽然出了盧家被人告貪污鹽課、收受賄賂、聯合着衙門私發超發鹽引的事兒。盧家“觸犯律法”被滿門抄斬,最後家财卻到了薛家的手裡。林海不是沒懷疑過的,可畢竟當初是他保舉了盧沖,本該有連帶的責任,是他識人不明,定要被責罰的。隻不過林如海很得當今康熙爺的器重,又有祖上的蔭庇,雖不曾襲爵,可左右皇帝偏愛一些,倒也這樣揭過去了。現在薛瓒來,已經是辦完了事,隻找林如海攀攀關系。可現在,薛瓒覺得自己錯了。他倒黴!為什麼倒黴?他乃是薛蟠的叔叔,薛蟠早年喪父,薛家的事情都交給了他這個兄弟來管,現在是他掌着薛家大權。今日來林如海這裡,還想攀一門關系,哪裡想到來的半路上,他侄兒給人打了!趕着來赴會的薛瓒,隻說順便到林如海這裡叨擾。現在丫鬟們簇擁着,将薛蟠給扶進了屋,坐下來,便忙着叫大夫去。林如海年近四十,早過了而立,年紀倒比薛瓒大上不少。他站在屋裡,關心了兩句:“賢侄怎麼搞成這般模樣?”薛瓒也奇怪,路上問一陣,薛蟠隻說是被人打了,多的卻不肯說。林钰在門口的位置聽見這對話,暗笑了一聲。他交代過那些個痞子,套了麻袋打一頓之後,裝作已經跑了,之後再回來裝好人救人,順便吓唬吓唬薛蟠,說之前薛蟠買他們去打那瘸子的事兒已經被發現,讓這小子收斂一些,順便還能訛詐他。哪裡想到,誤打誤撞,這些人竟然擡了林如海出來。現在薛蟠一看到林如海,就以為自己的事情已經被撞破了,那個心驚膽戰的——忒可憐喽!大夫來給薛蟠瞧了,倒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得上些傷藥。薛瓒這才放心下來,林如海安慰他,說吉人自有天相。作為外人,林如海也不好問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所以隻安慰,不問别的。薛瓒眼光一閃,看了林钰一眼,問這是不是他家公子。林如海笑容變淡,隻說“是钰哥兒,林家嗣子”,薛瓒看林如海不知為何不願說太多,也不問了。這兩人都是識趣兒的,看薛蟠沒大事,便要到前廳去談事。林钰主動道:“父親,兒與薛家弟弟年紀相仿,薛家弟弟乃是客,不好無人作陪,不如兒留下來陪他說說話、解解悶,您……意下如何?”說話都這麼得體,偏生單獨與他談讀書考取功名一事的時候,就變得惹人厭惡。林如海如今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應了他一聲:“這樣也好,丫鬟婆子們會端些東西來,你們小輩坐在一起也有話說。”說完這話,他看向了薛瓒。薛瓒也點頭,“有林公子這樣說,真是再好不過了。”于是林钰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丫鬟正在給薛蟠塗藥,林钰就坐在了那黃花梨木的幾案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晃眼就看到張寶兒跟外面站着,眼光左晃晃右晃晃,一副心虛的模樣。張寶兒是親眼看到林钰去算計薛蟠的,話雖然沒說清楚,可林钰這事兒能輕易猜出來。張寶兒害怕得很,林钰也知道他怕,不過心裡倒多幾分幸災樂禍。張寶兒是個能逗趣兒的人,膽小怕事,可能讨主子開心。原來的林钰似乎很喜歡他,即便是現在——林钰對張寶兒印象也不錯,時不時調侃他兩句撩閑。“啊——哎喲,哎喲!”一聲慘叫忽然從旁邊出來,林钰扭頭看過去,隻見薛蟠龇牙咧嘴,叫得真凄涼。此刻最後一處已經上完藥,丫鬟們伺候他換了身幹淨衣裳,是林钰以前的,薛蟠穿着倒正合适。薛蟠便躺在那榻上,痛這一陣過去,逐漸地又覺得好了不少,便松了口氣,看向林钰:“你是林老爺家的公子?”林钰掃了他一眼,走到他榻邊來坐:“正是,你還好吧?”薛蟠覺得他眼熟,忽然想起來,原來是之前城牆那邊見過的,便道一聲“我見過你”。林钰看他仰着辛苦,便讓丫鬟把他後面枕頭給墊高,給他端了一杯茶,說道:“是見過的,之前在那城牆下面,我看薛公子是好不威風呢。”語含諷刺。可薛蟠這腦子不靈光,聽不出。他倒憨憨傻傻地笑起來,一副呆樣,“那倒是有緣了。”話頭已經起來,林钰自然不肯放過了這個機會。他是算計了薛蟠,找人打了他,又訛了他銀子,但林钰心裡面當真找不出什麼愧疚感來。薛蟠早些時候,還沒這麼胡來,自打他父親沒了,便由着他娘跟叔叔管教,他娘縱容着他,叔叔也不管,竟成了今日這蠢樣。那老瘸子,原本是盧家院外供茶米水果的,盧瑾泓當年救過他的命。人說盧瑾泓一毛不拔鐵公雞,可該做的善事也沒落下。左右那瘸子跟他有幾分交情,薛蟠拿銀子丢了老瘸子也就夠了,回來還要找人打他,哪裡來這麼霸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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