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趙亦晨想起了胡珈瑛。大學時期的胡珈瑛。“最喜歡的是刑法,因為它有謙抑性。”她和他一起走在學校的操場上,眼中盈着光,嘴邊帶笑,“不要求别人善良,隻要求他們不作惡。”所以,那是最嚴苛的法。也是最寬容的法。近夜間十點,y市刑警隊的會議室還亮着燈。幕布中央投射着電腦桌面上打開的錄音文件,播放器的進度條已行至末尾。專案組成員圍坐在會議桌邊,一時無人吭聲。鄭國強兩手抱拳抵在額前,緊閉着眼低頭,全無率先打破沉默的意思。半晌,終于有人開口請示:“鄭隊……”睜開眼放下手,鄭國強歎了口氣。“把錄音多拷貝幾份,移交上去。”他沖着技術員交代,而後又看向坐得離他最近的副隊,緩慢地搓了搓手,“許家那邊情況怎麼樣?”“我們的人都跟着,暫時沒有動靜。”他颔首,“那就繼續盯着,等上頭指揮再行動。”“鄭隊,這事兒上頭會不會通知國際刑警那邊啊?”被鄭國強帶進專案組的新人忍不住插嘴,“另一個先不說,許漣和楊骞都不是中國國籍,到時候要是逃出國或者跑到大使館尋求庇護……”“能讓他們逃出國嗎?我們的人也盯着,沒那麼容易讓他們跑去大使館。”擰起眉頭打斷他,鄭國強曲起右手的食指,叩了叩桌面,“隻要犯罪地在我國境内,我們就有管轄的權利。至于要不要通知國際刑警,還得等抓到他們,審清楚了再說。這事兒你不懂就不要瞎議論。”年輕人縮了縮腦袋,識時務地閉上了嘴。見他安分了,鄭國強又回頭問一旁的重案組組長:“趙亦晨那兒怎麼樣了?還在‘休假’嗎?”“哦,看樣子應該是。小張說自從他們肖局給趙隊批了假,他就沒回過警隊,一直在x市。”對方撓了撓腦殼,趕忙坐直了身子,“不過……他好像查到了那間教會福利院的事。”鄭國強挑眉,“不是一直在x市嗎?怎麼會查到y市的教會福利院?”“其實也不是他查的,”重案組組長思忖片刻,簡單扼要地向他解釋,“是一個叫周皓軒的律師,他跟趙隊是一個警校出來的。這些年他們一直有聯系,最近聯系得更頻繁,所以我覺得這事兒應該是趙隊托他幫忙查的。”“周皓軒?”“對,他原先也是咱們市的警察。”他捏着手裡的筆轉了轉,“後來結了婚就沒幹了,考了司法考試,跟人合夥開律所,搞非訴業務。”鄭國強聽完,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他差點忘了趙亦晨也當了十多年的警察,即使被整個警隊排除在外,也能想法子搜集到他要的信息。“想辦法聯系他,讓他這幾天老實點,也順便看住趙亦晨。”不過思考了一會兒,鄭國強便揉着太陽穴,當機立斷地吩咐,“要收網了,這種關鍵時候,不能出差錯。”組長應下來,“那這份錄音……”要不要給趙隊一份?話還沒說完,他就被鄭國強瞪了一眼。及時地收住聲,他不再吭氣。這晚淩晨,薄霧籠罩y市郊區。列車在如紗的霧氣中穿行,從窗口瞧不見遠方的山脈,也瞧不清近處的稻田。一片朦胧的霧色裡,隻有暗色的綠與黑夜融為一體。周皓軒接到趙亦晨的時候,已經過了夜裡十二點。他搭最後一班高鐵,稍有晚點,出站時僅一對晚歸的陌生情侶同行。周皓軒在出站口搓手跺腳,眯眼瞧了兩眼,透過薄霧,隻瞧見他隻身走出來,肩上搭着件薄外套,什麼行李都沒帶。揉了下幹澀的眼睛,周皓軒笑着迎上去,捶了錘他結實的肩。兩人到大排檔宵夜,點了兩大盤燒烤、幾支啤酒,算是周皓軒給趙亦晨接風洗塵。“你也是,說來就來了。”把先開好的那瓶啤酒推到他跟前,周皓軒笑着責怪他,“要不是我今天晚上正好沒應酬啊,還沒法陪你在這裡喝酒。“沒應酬就早點回去。”提了提嘴角,趙亦晨拿起酒瓶同他的輕碰一下,語氣淡淡,“也不怕老婆罵。”瓶口已經送到了嘴邊,周皓軒含含糊糊地反駁:“她還罵我?我掙錢養家,她才不敢罵我。”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酒,他才擱下酒瓶,對身旁的人擡擡下巴,“孩子怎麼樣?好些了嗎?”店家把燒烤送上來,不鏽鋼烤盤碰上桌角,發出輕微的聲響。趙亦晨默了默,轉動手裡的酒瓶,隻說:“今天開口說話了。”“那是好事啊!這是好轉了的意思吧?”他低眼看着酒瓶上的标簽,不搖頭,也不點頭。周皓軒瞄到他臉上沒有表情,便也不追問,再給自己灌了口酒,把燒烤盤往他那邊推了推,“吃吧,多吃點。看看你都瘦了,成天沒日沒夜的。”略微低下頭,趙亦晨側臉靠在自己握着酒瓶的左臂邊,合眼一笑。“你倒是胖了。”胖了。沒從前結實,肌肉好像都成了脂肪,啤酒肚能挨到桌底。十餘年的光陰,磨掉了他們年輕的時候,也快要磨去他們原本的樣子。幾個下晚班的男人走進店裡,吆喝着要來啤酒。周皓軒在喧嘩聲中看向他的側臉,無所謂地笑笑,搖了搖腦袋,“胖了,早胖了。身材都走樣了。”而後他看到趙亦晨張開了眼,翹起唇角把酒瓶伸向他。周皓軒同他碰了碰杯,兩人默契地收回手,把瓶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市區的夜晚不如郊區寒涼。夜空幹淨,偶爾露出幾片微小的星光,藏在城市撐破夜幕的光裡,不起眼地閃爍。十幾瓶啤酒下肚,他們在走回周皓軒家的路上已有些醉意。周皓軒酒量不小,也因為難得喝得盡興,腦子有點兒犯渾,腳步不怎麼穩當。“你上次來還是兩年前吧,那會兒我們家婷婷也才三歲。當時我還想啊,連我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你還孤家寡人一個……”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一段路,最終一把勾住趙亦晨的肩膀,打了個酒嗝感慨,“現在好啊,現在你也有女兒了,還比我們家的大幾歲。”趙亦晨拿開他的手,沒有搭話。周皓軒住的社區不小,沿邊是條長長的大路,人行道旁的路燈一直亮到路的盡頭。擡眼望着那盡頭的一團光亮,趙亦晨的步子有些沉。母親剛走的那幾年,他時常深夜在外頭遊蕩。就像現在,不知道要去哪,也不清楚該不該停下。那時候,累了,他就會停一停。歇夠了,便繼續走。但現在,他覺得他走不動了。一旁被他甩開的周皓軒也不氣惱,搖搖晃晃地走着,時不時拍拍自己的肚子,苦澀地笑起來。“孩子不好養啊,老趙。她太瘦了你心疼,她太胖了你也擔心。你看她剛生出來才那麼小一點……轉眼就長大了。”他兀自開口,“你要操心她上學,要操心她交朋友……将來還要操心她談戀愛,操心她工作,操心她生孩子……”夜裡微涼的風劃過耳邊,模糊了他的幾個字音。趙亦晨慢慢停下腳步,靜立片刻,然後轉過身,略有些不穩地在花壇邊坐下。周皓軒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仍在慢慢悠悠地往前晃,醉醺醺的歎息裡帶着酒氣,“你還有好多事要操心啊,老趙。所以好多事,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犟了。”頓了頓,他再歎口氣,“犟不得了,曉得不?”緘默地彎下腰,趙亦晨挪動手肘撐上膝蓋,兩手扶住前額,托起沉甸甸的腦袋。存有那段十一秒錄音的p3就在外套的口袋裡。或許是因為酒精的刺激,他腦内一片茫茫的白,竟想不起胡珈瑛說最後一句話的語氣。他明明聽了無數遍。他明明記得清清楚楚。“诶——怎麼坐這兒了?”周皓軒的聲音揚高了些。他似乎扭回了頭,拖着歪歪扭扭的腳步朝他走過來。趙亦晨閉上眼。“老周。”短暫的黑暗中,他聽見自己緩緩開口,“她來找過我。”“啊?”周皓軒的腳步聲止在了不遠處。“珈瑛來找過我。”趙亦晨沒有睜眼,隻緊合着眼睑,沙啞的聲線緩慢而肯定地繼續,“我老婆,胡珈瑛,許菡。她來找過我。就在她死前的一天。”幾個小時前,他便找魏翔查到了胡珈瑛打給秦妍的那通電話。她是在公共電話亭打的。如果在交警隊調出那天那附近的監控,趙亦晨也許還能看見她最後的樣子。但他不敢。他做不到。“老周,珈瑛來找過我。”他睜開滾燙的眼皮,好像感覺不到從眼眶裡掉出的眼淚,平靜而專注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就在刑警隊外面。就隔着一條馬路。”他說,“我隻要出去抽根煙就能看到她。但是我沒出去。”周皓軒晃了晃,嗓音低啞,“老趙……”手指滑過額角,趙亦晨抓住了自己的兩鬓。“我本來可以救她的。”牙關微微顫動,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隐忍,也忍不住梗在喉中的泣音,“我找了她九年,老周。我本來可以救她的。”他壓下腰,把灼痛的腹部壓向膝蓋,就好像這樣能減輕它的痛苦,“她來找過我,老周。她在跟我求救。我本來可以救她。”她當時離他那麼近。他本來可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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