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駕行轅。風雨飄搖。土裡吧唧。癟裡吧唧。
離遠看。恍若擠了一堆災民的破粥棚。
走進去。更不咋地。擠了一堆饑腸辘辘的騎兵。蘸着雨水,啃着幹糧,簡直還不如災民呢。
一敗塗地,一蹶不振,元氣大傷,大勢已去……血戎拉了一屁股的饑荒相。怎麼形容都不為過。
連疆。算是徹底沒轍了。索性出去散散。披了蓑衣,跨上戰馬,背插金刀,邀上老鳄。
老疆。老馬。老鳄。爺仨,一路臊眉耷眼,一路嘚嘚啵啵。尋着錦羽雪線北麓山脊,蜿蜒攀援而上。
萬仞雪線,冰峰聳立,皚皚雪山,巋然不動。
奶奶的腿兒!哪來的綿延暴雨?哪來的潑天山洪?
跟老子玩兒什麼“天人合一”?……十萬血戎白骷冤魂,竄老天爺家告禦狀去啦!
毬毛毬啊!……信天?我血戎一族,祖祖輩輩的,還用得着淨往石頭縫、戈壁灘、土坷垃裡刨吃食兒呀!
不行!這仗非打不可!……就這麼着!
“是吧?老鳄。就這麼着!對吧?”
連疆隻得扯着脖子喊老鳄。越往山上攀,雨勢越大,雷聲越緊。
“我說。老疆子。聽我老鳄一句勸。趕緊把你脊梁上插的金刀扔了吧!……傻不啦叽的。插旗杆兒呢?召雷劈呢?天怒人怨!五雷轟頂的那種!懂啊?……禍禍了十萬精壯。害死了老婆孩子。德性吧你!”
老鳄。自連山母子殒命起,就橫下一條心,再也不跟連疆說一句正兒八經的囫囵話。
“行吧。老鳄。看你也爬不動了。自個兒找處冰崖躲躲雨去吧!……我呢。再往雪線上走走。”
連疆。苦苦一笑。嚼了滿滿一口黃蓮似的,擠了擠眼睛,咽了咽唾沫。
空空落落的一顆心。半死不活的一個人。栽栽楞楞着,打馬上山。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猝然一亮……好哇。好哇。疾風驟雨算是熬過去啦。好麼。又改鵝毛大雪啦。
雨雪交替換防。恰是一處黑漆漆的平坦斷崖。
剛好歇歇腳,捎帶啃幾口幹糧。燒上一堆篝火,能再眯一會兒。簡直啦。
摘了鬥笠,卸了蓑衣,扔了勞什子金刀。索性脫了一個光溜溜。驚得烏黑戰馬,打着響鼻兒,遠遠躲開……這家夥,真錯亂啦。
漫天雪花。滿滿捧起一把。一把把地。洗頭。擦臉。揉大肚皮。搓咯吱窩。決絕不能放過褲裆。狠狠抓撓幾把。
冷是真冷。可也值得。一掃懊喪頹廢不說,就連這镔鐵浮屠之軀,竟也柔嫩許多。
一身糙黃肌膚。一身箭傷刀疤。漸漸泛出淡淡的紅暈,泛出一副人的活色生鮮模樣。
“呀!好醜啊!好醜!……真真兒的巨醜!巨醜無比哇!……又臭又髒又毒又惡!”
連疆光溜溜地,盤膝而坐。仔細端詳着,摩挲着散發血腥惡臭的螯臂鳄尾……向來不曾嫌惡的眼神,向來不曾汩湧的念頭。
“诶?那是什麼?……不該呀。眼花了麼?……奇觀!奇觀!蔚蔚奇觀呀!”
連疆極目遠眺,滿臉驚愕。趕忙捧起一把雪來,狠狠揉搓起倆眼珠子……要麼眼花。要麼高燒。要麼錯亂。無他!
可!一幅天下奇觀。照舊挂在千裡之外。千裡之外的雲際天邊。
自南向北。竟然并駕齊驅着三條大河。一條比一條洶洶。一條比一條泱泱。
齊齊蜿蜒咆哮向東。東方的金矢。東方的肥田。東方的富饒。
彰河居中。千年故道居南。地府峽谷居北……沒錯。故道幹涸。地府無水。憑空哪來三條大河。
有。就是有。活生生的三條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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