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院中擺了不少木雕小人兒。
卻都沒有眉眼。
這樣空洞洞的面容盯着進屋之人,總歸是有些吓人。
薛是非聽見動靜探頭:“?”
張嬸兒已經走進了院中,心直口快笑道:“這不今日又煲了湯,都是鄰裡鄰居的,給你送些過來,你這孩子怎麼就沒有防賊的心思,小心鋪子都讓人偷了個幹淨。”
院中風聲簌簌,薛是非慵懶唔了一聲:“天子腳下,誰敢偷東西?”
他熟練進屋拿了碗,張嬸兒倒了雞湯在碗裡,他咂咂嘴喝得一幹二淨。
張嬸兒歎息道:“小薛啊,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張嬸兒給你介紹的姑娘就沒有一個喜歡的?你這家世也好,什麼樣的姑娘也能找着,将來再有了孩子,一家子高高興興有啥不好?”
薛是非想起當年差點被青衣一刀抹了脖子的事兒,心情瞬間微妙:“山上的女人如老虎。”
“什麼?”張嬸兒不明所以:“你這孩子在說些什麼呢?”
薛是非端起雞湯,跟罐子碰了碰:“沒什麼,喝湯呢。”
送走了唠唠叨叨的張嬸兒,不知白日躲哪兒的狸奴也跳上了他的腿,輕緩‘喵’了一聲,歪着頭狐疑瞧着他。
雪白狸奴圓圓滾滾,還有一條蓬松的大尾巴,像是一個白玉團子,在他身上趴着慵懶舔舐爪子。
他有一搭沒一搭順着它的毛,垂眼,擡了手,指尖拿着一塊小魚幹兒,绯紅的衣袖淌了一片瑩潤流光,更襯幾分松懶風雅。
狸奴‘咔嚓啦擦’啃起小魚幹兒,院中一片甯靜。
他捏着狸奴耳朵揣測:“你說青衣說的事兒是不是真的?”
狸奴:“喵。”
薛是非苦惱:“這廷尉府可不僅僅是一家獨大,背後那些絲絲縷縷的世家大族可也是不少。”
狸奴自顧自啃魚幹兒。
薛是非視線落在那些木雕之上。
月色難得柔和幾分,似那些少女模樣的木雕多了幾分隐約的眉眼,模糊朦胧間越來越像一個人,加快的心跳莫名讓他心悸。
山崖之間似乎有稚嫩的聲音響起。
“薛是非,你上山是來做一個廢物的嗎?拿不起劍就是讓人瞧不起。”
“我不是!”少年在地上半晌沒爬起來。
青色衣袂就在眼前,上面沾染了血迹,手腕上亦是有見骨的傷痕,那血迹蹭了他一身,像是強撐。
“今夜這山崖,你若爬不上去這裡就是你的埋骨之地,你想死我還不想死。”他看見那雙小小的手拽住他沒有放,像是最後的倔強:“你從前幫我一次,我從不欠人恩情。”
她拼着傷了手筋的可能将他硬拽了上來:“扯平了。”
扯平。
薛是非漫不經心撫摸着狸奴。
他從前是有家的,不在四門,在汴京。
那時候他總是很愛哭,走丢的狸奴,不能出去玩的暴雨天,隻要感到難過便會哭鬧。
可母親那般剛硬和脾氣火辣的人并不會理會他的小打小鬧,卻總能在他有危險的時候抓住他的手。
後來因為他沖撞了廷尉府的安大小姐,爹娘卑微去緻歉,送回來的隻有兩具棺木。他最後見到父母的時候,斷了三根手指的掌心還拿着娘買的糖。
有幫忙的鄰裡憐憫說:“這葬禮辦完這孩子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自己撐着了,又能怎麼樣呢?說到底日子還得過,那等權貴人家我們可得罪不起”
薛是非看着幼時的自己跪在棺木前,破爛的屋子裡白燭也快燃盡,一閃一閃,在昏暗環境裡,轉瞬即滅。
他将紙錢張張放進火盆裡,火盆裡燃着火焰,像是蛇吐着惡毒的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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