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邑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多麼正直的人。
他家做的是正經生意,但難免會有遊走于灰色地帶的時候,前世的耳濡目染讓他很就意識到,一腔正氣或許能讓他行端坐正。
但要在同輩中出人頭地,很難。
如何在規則内最大限度地争取利益,永遠擺在首位。即便身為内門,他也不惜冒險利用規則漏洞搏一個機會。
可惜他低估了仙門的手段與決心,但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子虛烏有的污蔑。
藥堂自己都跟着監守自盜,這會兒裝什麼良家?要追究起來,誰勾結的玄天教還真不好說。
你何兆經不會真以為自己是朵白蓮花了?
不過這聲清脆的碎裂聲依舊有些出乎梁邑的預料。
宛如瓷器被輕輕敲擊,雖然碎裂卻不至于完全崩毀,他甚至可以想象到一件精美瓷器之上裂紋密布的情形。
“你他媽一句話碎了他的道基!?”許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眼神中掩飾不住的詫異。
梁邑怔愣了一瞬,看着對方面如死灰癱倒在椅子上的頹唐模樣,微微搖頭:
“我一個修為被禁锢的築基哪有這種威能,是他自願的。”
“………”
何執事仿若未聞,靜靜盯着梁邑,眼前這個修為孱弱卻面對元嬰依舊面不改色的少年,無論如何都與卷宗上記錄的平庸弟子完全對不上号。
元青長老交代的事被辦砸了,苦修數十載的立言也被辯駁得一無是處,何兆經甚至可以預見自己即将成為宗門内繼許裘後第二位被越階拷打的修士。
但這些都不重要。
那句“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在耳邊回蕩,何兆經氣息愈發衰弱,眼眸卻愈發清明。
聖人的道已經走到盡頭,即便後來者再皓首窮經,也隻是在其原有基礎上有限地分出幾條枝幹,支撐他修成元嬰的聖賢之道,如今已經成為最大的阻礙。
他以為自己此生無望化神,但此刻,他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一條與前人截然不同的道,他嘗試着抓住。
哪怕崩碎道基,推翻立言也在所不惜。
“梁執守……方才多有冒犯……”
何兆經撐着扶手艱難起身,擡手掐了個法訣将梁邑丹田内的禁制解開,執事院已經表态,他沒必要再難為人家。
他很清楚,這是一場機緣。
自毀道基之後愈發松動的瓶頸更印證了他心中的猜想,倘若藉此突破化神,便是承了對方一份人情,甚至是傳道之恩。
“此間事了,沒什麼冒犯不冒犯的。”梁邑微微搖頭。
他看不出其中門道,但許裘卻未必,跨門而出之時,他忽地頓住腳步。
“……”
回頭深深看了眼身後氣息衰弱,慘無人色的白袍儒生,許裘沉默了片刻。
“走吧。”
再轉頭時,面色已然歸于平靜。
離開暗無天日的監牢,梁邑第一次覺得千嶼島的山川草木一切都如此親切,冰冷的空氣一點點吸入肺葉,給予着他仿若新生的不真實感。
“看不出來,你和儒生講道理居然也能一套一套的。”
身側之人淡漠的語氣将他拉回現實。
這個“也”字就很耐人尋味……梁邑感覺脊背發涼,看向許裘的眼神帶上一絲古怪,差點忘了自己和這位也是有些私仇的。
西舟渡那件破事鬧得不小,明明隻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梁邑也搞不明白仙門的弟子為什麼如此熱衷于吃瓜。
雖然他才是受害者,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何嘗不是踩着許裘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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