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車經過徹底清洗,靠墊也換掉了,然而每天坐進去,他總疑心仍能聞到淡淡的血腥氣。他不知道這算不算無法走出某種影響,讓生活回到正軌的心理在作怪。左思安的生活能恢複正常嗎?這個念頭時不時會浮上他的心頭。這天下午臨近下班時,高翔在辦公室裡處理工作,突然接到于佳打來的電話,&ldo;高翔,麻煩你現在馬上去我家看看。&rdo;&ldo;出了什麼事?&rdo;于佳的聲音急迫得有些尖利了:&ldo;我現在在h市,單位派我開一個很重要的會,實在沒法推掉,明天才能回。小安昨天還有些發燒,我要帶她去醫院,她堅決不肯,今天早上我讓她吃過藥才走的。兩個小時前我就開始往家裡打電話,電話一直占線。我怕小安會有什麼事,對不起,我不能托别的人,隻能求你幫我過去看看。&rdo;他問清地址,匆匆開車趕了過去。左家住在中山路的宿舍區内,他好容易在一大片外觀相似的舊宿舍區樓房内找到于佳說的地址,上了三樓後,他反複按響門鈴,又直接敲門,都一直沒人應門。他打于佳的電話,&ldo;于老師,小安有沒可能出去?&rdo;&ldo;她動完手術還不到一個月,身體很弱,怎麼可能外出?而且她一直處于抑郁狀态,根本沒流露出想出門閑逛的意思。要不你去找個鎖匠上來把門打開吧。&rdo;高翔試着再按一次門鈴,依舊沒有反應,他正要轉身下樓,門卻突然打開了,左思安頭發淩亂地披散在肩頭,穿着一套粉藍格子睡衣,一雙毛茸茸的粉色拖鞋,手裡抓着一個布制小熊。她不僅恢複了小女生模樣,而且帶着過份标準的孩子氣,讓高翔有些哭笑不得。她直直看着他,還是仿佛從來沒見過他一樣。他放下心來,又有些惱火,&ldo;怎麼這麼久不開門?&rdo;&ldo;我睡着了。&rdo;她聲音幹啞得幾乎聽不清。&ldo;電話是不是沒有放好?&rdo;&ldo;不知道。&rdo;&ldo;差不多到吃晚飯時間了,想吃什麼?我給你買上來。&rdo;她搖搖頭,&ldo;家裡有雞湯,我不想吃。&rdo;&ldo;那……給你媽媽打個電話,接着睡吧。&rdo;她&ldo;哦&rdo;了一聲,他伸手打算替她把門關上,門鎖在将要碰上的一刻,他突然覺得不對,重新推開門仔細打量她,她仍站在原處,面色帶着不自然的绯紅,目光散亂沒有焦距,明明看着他,卻似乎什麼也沒看到。他擡手摸她的額頭,她沒有跟從前一樣下意識閃避,他掌心感受到的熱度讓他一怔,她顯然正在發着高燒。&ldo;去穿衣服,我帶你去醫院。&rdo;她似乎恢複了少許意識:&ldo;我讨厭醫院,我不去。&rdo;&ldo;那怎麼行?你都燒成這樣了,不許任性。&rdo;她沒有反應地站着,他無可奈何,隻得脫下外套,剛牽起她的手臂,她突然尖叫一聲,他吓一跳,連忙解釋,&ldo;外面很冷,你必須穿上衣服。&rdo;&ldo;好痛。&rdo;&ldo;哪裡痛?&rdo;她卻咬住嘴唇不肯說話了,他疑惑而小心地替她穿上衣服,&ldo;跟我走。&rdo;她仍舊抓着那隻小熊,跟他出來,他随手帶上門,才發現她還穿着拖鞋,磕磕絆絆地下樓,隻走一步便險些踏空摔倒,他隻得抱起她。她完全沒有抗拒,夢遊一般地盯着前方。這是他第二次抱她,跟上次比,她輕得像一根羽毛般沒有重量。他把她放進車内,向醫院開去,突然聽到她說:&ldo;不對,爸爸,這一站是上海路,下一站才是昆明路,我們還要坐三站路,到沈陽路下,對不對?&rdo;本市确實有很多以城市命名的路段,但眼下他走的既不是上海路,也不是昆明路,他瞥一眼她,發現她的頭歪在一側,抵住玻璃窗,茫然看着前方,不知道陷入了什麼樣的幻覺之中,喃喃地說:&ldo;爸爸,别生氣,我再不會一個人亂跑了,我會等你來接我的。&rdo;她細長的脖子彎曲得近乎危險,讓他腦中不期然閃現一個幾近湮沒的記憶。在他大概隻有六七歲的時候,與同齡的陳子瑜在學校後面玩耍,陳子瑜抓到一隻夜鹭幼鳥向他炫耀,那隻鳥也有着這樣長長的頸項,仿佛不勝負荷地歪向一邊,眼神驚恐,啼叫異常淩厲。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如此久遠的往事,尤其在此刻想到陳子瑜,更覺得胸中有百般滋味,攪得無法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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